“你居然说脏话?真没素质!”
“说脏话怎么了?有意见吗?”
“就你这样歪嘴塌鼻大饼脸也好意思出来混,没有人教你要回家照照镜子的吗?”
“你的眼睛是该去治治了,瞎成这样还是不要出来闹笑话了,省得丢脸。”
“要是能笑死你,我才算厉害呢!”
嘈杂的叫争吵声逼得靳娴不得不睁开眼睛瞧瞧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脑袋上一阵一阵的刺痛,这让她连睁开眼皮都十分艰难。
好不容易扒开一条缝,映入眼帘的是一串红的耀眼的宋体宣传标语:想致富,多种树。
靳娴疼痛难忍的皱了皱眉头,地府里这么落后的吗?这都多少年前的思想了,现在不是已经到了“不忘初心”的新世纪了吗?
晃了晃脑袋,她放松了身体倚着墙,视线飘过自己的腿,一条她从没见过的宽大的七分裤引起了她的惊疑。比裤子更让她惊疑的是沾着黏腻的血液的手,确切的说是手腕上的一串中国结线编织的手环。
这是哪里来的东西?
怎么会戴在她的手上?
湖蓝色的手环上串着一个小铃铛,晃一晃还能荡出清脆的响声,也就是这阵响声让旁边还在动手的两拨人同时停了下来。
“芊姐,你没事吧?”
靳娴扭过头去,发现和她说话的人是一个扎着低马尾丸子头,夹着两个蝴蝶结夹子的少女,穿着有些宽大的卫衣,下半身是一条蓝色绣花的休闲裤。
在她的身后是一幢外墙发霉正在往下掉渣的土黄色小矮楼,间隔几个窗户外面焊着用来晒衣服的钢管,楼顶架着一个有些老旧了的大喇叭。
再往前一点,一家招牌是手写的“东风小卖部”,门口整齐的摆放着好几辆老式的带横杆的自行车。就在靳娴看过去的时候,几个梳着中分发型、穿着灰色西装裤配条纹POLO衫、把皮带露在外面的男人正有说有笑的走了出来。
远处还有一个老大爷坐在家门口的针车前修修补补,身边立着一块写着“修裤脚”的牌子。
这不是电视里上个世纪的场景么?
地府里还停留在上个世纪?
她懵了。
“芊姐?”李艳又叫了一声,靳娴这才把目光转了回来。
“你是在叫我?”
“芊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
“呵,装模作样,就这样的还敢说自己是商高的校园一姐,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啊!”
“哈哈哈哈……”
笑得激动不已的是一群清一色染了黄头发的女生,衣服几乎都是同一款蓝白色的校服,为首的那个女生看着她这个方向眼神里满是不屑。
“我们认识吗?”
靳娴糊涂了,她记得自己被查出白血病后家里头的父母相继放弃了她,她一个人在医院里煎熬的度过了最后的时光。可是现在是怎么一回事?
“你少说风凉话了,要不是你挡住我芊姐的路,她不小心摔倒,哪还轮得到你现在在这里臭屁!”李艳气急败坏的站起身,脸上写满了不服气。
那黄毛女生也火了,抬着下巴上前一步,伸手指着身前的地板道:“来啊!谁怕谁呀!”
“来就来,谁怕谁!”
两拨人看起来宿怨已久,不过三两句话便直接口吐芬芳起来,很快就把靳娴的声音掩盖了下去。各种不良词汇纷纷出现,叫她听的十分难受。
“别……别说了……”
双方混战期间,靳娴的脑子里突然点亮了一团关于一个叫“金芊芊”的女孩的记忆,通过脑中的记忆想起了低马尾丸子头的女孩子叫李艳,她和另外几个女生平时总和“金芊芊”凑在一起,今天站在这里是商量谁才是商城高中的一姐,却不小心摔倒了,从而导致现在的局面。
不属于她的记忆完全和靳娴过去的生活一点不沾边,她不想知道所谓的一姐是谁,只想弄清楚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脑子里的“金芊芊”又是谁?
白云飞双手揣兜打算抄个近路回学校去,一拐弯就看见了眼前乱七八糟的场面,本想扭头就走,却发现角落里有个女生蹲着,一手捂着头,手指缝里还往外渗血。
嘿哟,有事情?我来看看。
“嘿嘿嘿,嘛呢?大庭广众之下闹矛盾呢?”
他的大身板往那一戳,互相瞪眼的忘我的女生们终于停下手来朝他看去,不出两秒便迅速分开各自站好,此时几乎已经看不出每个人原来的模样了。
“瞅瞅,瞅瞅你们,谈话也不挑个好地方,就这么大大咧咧的杵在校门口是怕自己不被抓吗?”
他说着走过去扶起地上的靳娴,指着她的额头道:“还有,你们说你们自己的事情,伤及无辜算什么?”
无辜?
哪里有无辜?
所有女生不约而同看向被扶起来的靳娴,纷纷翻起了白眼。
李艳的白眼在看清楚了金芊芊发丝间狰狞的红色鲜血和伤口时,瞬间吓飞了。
“你……你你,你完了……王嘉嘉,我告诉你,我芊姐……可不是好惹的……”李艳目光里有些瑟缩。
她会害怕,自然不是因为怕金芊芊会怪罪她,而是金芊芊背后有一个极其不合常理的溺爱之家。
家里一双父母和哥哥都把金芊芊当宝贝来供着,即使金芊芊不学无术、各种惹事,她们顶多也就说说两句,两句过后又是各种心肝宝贝,一度让人觉得她们家里对她是没有下限的。
反而有一次有个癞子讹上了金芊芊,脾气火爆的金爸爸直接找了一群人一顿给他胖揍了事,那癞子后来再也没出现过。
现在金芊芊的头被弄出了这么大一个伤口,她爸不得烧了始作俑者啊?
靳娴糊里糊涂的被架了起来,耳边响起的大嗓门震的她头昏眼花,差点没有栽倒在地。
“你……你放开我的手,你弄疼我了。”
仍旧是猫一样的声音,还带着一点点委屈的尾音,白云飞没忍住打了一个哆嗦。
如果这样轻声细语的嗓音出现在一个梳着马尾辫的乖乖女孩身上,他肯定没什么感觉,可是说话的是一个烫着爆炸头的非主流,他怎么听怎么别扭。
一旁的李艳默默的捂住了眼睛,她实在没脸看。
王嘉嘉眉头一抽,搓了搓手上的鸡皮疙瘩朝靳娴喊道:“金芊芊,你能不能给老娘正常说话,你是想恶心死我好当一姐吗?”
“什么?你就是金芊芊?”
白云飞一脸懵哔,他的那群兄弟天天都在谈论金芊芊各种拽各种牛批,他看这本人除了头发,没有一点能牵扯的上的。
“我听说金芊芊前两天刚单挑了我一个兄弟,还打赢了,就是她么?”
李艳:狂点头。
王嘉嘉:不屑的点了一下。
靳娴:急忙摆手,不是我,不是我!
白云飞:?
那一脸的怂样,根本看不出一点曾经“叱咤”的风度,李艳默默把头扭开,她有点不想承认这个人是自己的老大了。
白云飞也觉得她不太像,看了眼时间催促道:“行了行了,快到放学的点了,你们快点带她去整整伤,别傻戳着不干事,还等着我帮忙啊!”
“哦……哦哦!”李艳上前交接,正准备转身带靳娴去看赤脚医生的时候,巷子的外面突然传来了一声怒吼。
“我去你的,谁特么打老子的妹妹?”
金萬风风火火的走了过来,肩膀直接怼到白云飞的胸前。
“好小子,你有种,居然带着一帮儿娘们起伏我妹妹,老子就是一声……”
“等等,你不认识我?”
白云飞两个手指顶住了金萬暴躁的动作,一脸无语。
“谁知道你哪个啊!”
“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白云飞是也!”
“噗嗤——”
一声突兀的笑声一下子打破了巷子里剑拔弩张的氛围。
实在不能怪靳娴不分场合,只怪白云飞这个名字和他本人实在相差太多。
高壮的身材,剃着个小平头,加上黝黑的皮肤,叫个乌云飞倒是挺不错的。
靳娴这一笑,金萬的注意力立马就转移到了她身上,瞬移一般的挪到了靳娴面前,看着她的伤口,小心翼翼的想去扒拉看看又不知道从何下手,满脸的纠结和刚才的喷火龙模样两相径庭。
金家兄妹两没有注意,李艳却注意到了,白云飞这个名字在商高这一带的地区很是出名。据说他无父无母,经常领着手底下的一帮子兄弟,到处帮人撑场子做面,是个有手段的人物,没想到竟然会是眼前这个看起来和她们没什么区别的高中生模样的人。
在他的面前打架,那就跟过家家一样,难怪他一点都当回事的模样。
金萬端详了又端详,想起上次妹妹不小心摔倒磕破膝盖后父母紧张的模样,顿时心里怒火更深,指着白云飞问道:“仙仙,你说,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靳娴游移不定的看着金萬道:“……你是我哥?”
“靠,人都给打傻了!”
金萬脸色立马就变了,扭身一拳就要朝白云飞打过去。靳娴连忙扯住他喊道:“不是的哥哥,他没有欺负我,他还帮了我呢!”
她不希望她们打架,但却无力阻止,要不是他喊了几声,她们还不知道会打成什么样,四舍五入,这样也算帮她了吧。
金萬的情绪一下子转换不及,表情僵硬在脸上有点可爱,愣愣的看着白云飞,半天才说了句:“那敢情好啊,晚上上我家吃饭呗!”
在场的人全部一脸懵,前面还喊打喊杀的,后面就邀请上门吃饭,这是什么操作,她们不懂,真的不懂!
“走走走,先陪我去给她包扎去。”
金萬说风就是雨,一手搭在白云飞肩上,一手拉着靳娴就要往外头走,临时想起了什么又扭头冲着王嘉嘉等人道:“我记住你们的脸了,等着我有空再来收拾你们!”
说完又风风火火的走了。
身后,许久没有动静的王嘉嘉没忍住朝李艳问道:“金芊芊的小名叫仙仙?她的哥哥这么搞?”
李艳瞥了她一眼,没好气的点了点带着身后的其他女生散了。
白云飞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两眼空空,他想不通自己是怎么从原本打算回学校变到待会要上一个陌生人家里吃饭的。
人哥哥太热情,他是去还是不去?
靳娴头上的伤口不大,只是血流的看起来有些恐怖而已,交了钱加了急,连缝针都不用直接上药包扎,五分钟就搞定了。
快到白云飞想要拒绝都想不到合适的词汇,只能愣头愣脑的跟着他们回到了金家。
红色的夏利缓缓的驶入一处公园一样的地方,有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迎了上来打开车门冲着金萬和靳娴喊道:“少爷小姐回来啦!今天怎么打的出租车回来呢?”
白云飞正准备跨出车门的脚迅速收了回来。
敢情他从武打片穿越到了豪门家族片了?
“这位是?”老太太笑着冲他看了一眼,白云飞不得不回以微笑从车上下来。
“我只是路过的!”
“呵呵,是少爷或者小姐的同学吧,真会开玩笑,快些进去吧,我做了些点心,刚好可以吃了。”
白云飞:我真的只是路过的!
老太太侧身让道,一眼就看见了靳娴头上的纱布。
“哎哟,哎哟,我的小姐哟,你的头是咋了啦?”
靳娴走到客厅走了多久,她就呜呼哀哉了多久,搞得靳娴以为自己已经病入膏肓了一样。
说来她得白血病的时候都没有人像老太太这样紧张的呢。
客厅中间摆放着一整套G形的仿古雕花沙发,墙边摆着一排造型古早的同色系储物柜,上面还用绣花的帘布遮着防灰尘。帘布上方摆放着几张全家福,靳娴只认识其中的金萬,另外三个,她既陌生又熟悉。
再望过去,是一份精美的日历,上面印着年轻的女明星照片,风格很是……
等等,她看见了什么?
靳娴的目光扫过日历的最上方,一个醒目的大红加粗字体写着“1998”。她愣了一下,叫住了正要给她倒热水的金萬。
“……哥,你手机能借我一下吗?”
金萬的手哆嗦了一下,诧异的看着靳娴,刚才在外头他没注意到,现在他才反应过来,今天的妹妹有些古怪。
平时她总是顶着这样一头碍眼的爆炸头,眼皮子翻的老高,看人的时候总觉得她在鄙视,十句话里能有一句话是正常的就不错了,更不用说这样乖巧亲昵的喊他哥了,她平时都是直呼姓名的。
“你你你……不会是撞傻了吧!”
金萬放下水杯,小心翼翼的凑过去,摸了摸靳娴的额头:“不烫啊,是不是磕到哪里出问题了,要不要去医院检查检查?”
“哥,手机借我!”靳娴此刻满脑子浆糊根本没有注意到金萬的不解,只有一旁做壁上观的白云飞把这一幕都收入眼中。
看来这金芊芊果然和传说中的不一样了。
白云飞悠悠哉的吃起了茶几上的水果,瞟了一眼另一边墙上的固定电话,眼里露出深思。
这个时候固定电话虽然已经盛行,但每个月需要缴纳的月租以及打电话产生的通讯费都不是普通人可以承担的。他们一整片小区也就装了三部,里面有两部还是生产队公用的。
至于手机,这两年才刚刚在市面上出现,一把手机比大哥大还贵,能有几个买的起的?
哦……她家可能还真买的起!
果然,金萬一脸为难道:“你要打电话用座机啊,手机只有咱爸有,等他回来还要一段时间呢!”
正说着,外头就有了动静,老太太迎了出去,嘴里喊着“先生、夫人”,原来是家里的两个大人回来了。
金盛提着一袋子螃蟹一进屋就看见了靳娴头上的纱布,二话不说朝外头喊了声“孩子她妈,出大事了”,三两步跑到她面前,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我的宝贝闺女啊,你这是干啥了都,怎么把脑袋都磕破了?”
“什么?”莫安宁背着一把提琴站在门口,同样一脸天崩地裂了一样的表情。
两夫妻一左一右,左右开弓,对着靳娴嘘寒问暖,上下其手的,弄得她不自在极了。
她在医院里躺了一年病的比这更严重也没有见到谁紧张过,乍然碰上这么热情的对待,有种受宠若惊的体验。
“我……我没事,一点点小伤。”
“真没事?爸爸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啊!万一哪里伤到了怎么办?”
“不用不用,只要巴……你把手机借我一下就好。”
两张怆然欲泣的脸倏地僵硬了片刻。
“啥?你要手机?”金盛手比脑子更快的把兜里的大家伙掏了出来。
一把大小约莫和小遥控器差不多的黑色的下半身还带着翻盖的堪比老人机一样的手机就这样出现在了靳娴的面前。
她盯着所谓的手机,有好几分钟说不出话来。她记得她印象里最最古老的手机都是小灵通那样的,再后来的就是翻盖手机,却从来没有哪一款手机像这把这么独特。
它就像是手机的祖先一样古……
靳娴的手一哆嗦,突然想到了日历上的年份。她不敢去打开手机查看时间,只目光灼灼的看着金盛和莫安宁问道:“现在是哪一年了?”
“完了,我还是去给车点个火,带着她去趟医院吧,瞧瞧这问的傻问题。今年能是哪一年,九八年啊,你爸爸我今年本命年啊!”
九八年……
1998年!
她居然回到了二十年前!
还变成了另一个人!
靳娴眼前一黑,头昏脑涨的原地转了两圈,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这可把金家一家吓坏了,莫安宁第一次失态的尖叫出声,老太太和她一起不停的拍着心脏直叫“哎哟,哎哟”,金盛和金萬两人也懵住了,一时失了反应。
白云飞一个指头把苹果核弹进了垃圾筐,不慌不忙的起身,一把将靳娴拦腰抱了起来,边走边喝令金盛快去开车。
一家人这才又重新恢复过来,留下老太太看家,又风风火火的开着车赶去了医院。
路上,金盛后知后觉的注意到白云飞,怼了金萬一胳膊肘问道:“刚才我没留意,这谁啊?你同学?”
金萬回过头郁闷的看了眼仍旧抱着他妹妹没放的白云飞撇了撇嘴道:“我放学的时候看见仙仙带着几个女生和另外几个女生打架……”
“什么?谁敢动我的宝贝闺女?”
车子在大路中央突然打滑了一下,莫安宁没好气的踹了驾驶座一下:“开车悠着点,别一惊一乍的。”
每次一遇上他妹妹的事,他妈妈才会从大家闺秀变身母老虎,这场景少见,最好也别常见啊!
金萬在心里感叹了一句,继续小声解释道:“……他给拦住的,你不是从小教育我不要随便欠人情的么,我就邀请他上咱家吃饭感谢一下的。”
金盛点了点头:“嗯,你做的对,有我的风范!到时候打个电话到会仙楼定个包间,一定要把这个感谢的诚意给足了!”
金萬丝毫没有察觉出这话里有什么问题,跟着一起点了点头。
后座上,白云飞摸着鼻头听的滑稽可乐,在心里感叹这一家子也是够奇葩的。
这个时候的街上基本没有几辆车,所以即使马路不宽,车子依然快速的到达了医院。
一下车,金盛就从白云飞手里把女儿接了过去,不假他手的一路送进了急诊室。
靳娴感觉自己躺在一个黑色的摇篮里,这摇篮像铺满了鹅毛一般柔软,摇着摇着,她就看见了一个小姑娘,看见了小姑娘如何在父母的宠爱之下渐渐长大,单纯的为了讲义气走上了“不归路”而变成了她记忆中“金芊芊”最后的模样。
她看着“金芊芊”和家里人拌嘴,有些生气,想过去劝劝她,却发现自己突然变成了梦中人。